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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阳光晒在身上,看街上人来人往,什么也不想丨周末读诗

时间:2022-03-19 11:45:03 | 来源:新京报网

那时我住在五道口,像一粒微尘,漂浮于熙攘的人群,奔走在楼与楼、路与路之间。那些楼令我眩晕,那些路如同迷宫。

某日乘地铁13号线去西直门,正值下班高峰,我挤在车厢中间,动也不能动,被此起彼伏的呼吸和暧昧潜行的气味包围。我闭上眼睛也没用,还是睁开吧,为目光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向下四顾,密密麻麻,腿的暗林,一抹绿色抓住了我。是伸出塑料袋的几片菠菜叶,我看见它时,它也看见了我。新鲜的菠菜叶的深绿,隐约可见根上还带着半湿的泥,叫我又可以呼吸,就这样帮助我熬过了危机。

也是三月的一天,太阳很大,风有些寒。散步穿过几栋写字楼中间的“花园”,不意来到一片树林,夹在铁道和群楼之间,虽然狭小,颇有野趣。树木尚未发芽,小土丘上,金灿灿地盛开着迎春花,太阳照得树林里明晃晃的,不时有火车呼啸而过,隆隆的轨音弥散出静谧。我坐在土丘旁,听市声如潮,环绕这片孤岛,它像是被城市文明遗弃,却被春天抱在怀里。

还有一次,在三月底,我即将离去。校园里的玉兰花开了,一树一树,红红白白,疏朗地擎在枝头。玉兰花旋开旋落,往昔不觉,到了要走的时候,才忽然很不舍,明年花开,我将不在。

——《在北京看见春天的三个瞬间》(三书)

撰文 | 三书

01

拍堤春水四垂天

《浣溪沙》

(宋)欧阳修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

晴风丽日,我会在背包里扔一本书,打算到户外找个地方坐下来读,或河边或露天咖啡店。及至坐在那里,晒着太阳,整个人变得慵懒,书即使摊在面前,也往往不会翻开看。这时候看书是多余的,听音乐也是多余的,我感觉阳光晒在身上,听河水寂静流淌,看而不看地,看街上人来人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

发呆之外,是否该为此写一首诗?可以写,也可以不写,这样的时光本身就是诗。如果写也要过后再写,但那不叫写,顶多是把本来就有的诗,尽可能地用文字倒映出来。东晋陶渊明的《移居》诗曰:“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他说的登高赋诗,是与南村的朋友们一起,即他所乐于数晨夕的素心人,与《兰亭集序》所载的流觞赋诗相类。

东晋永和九年春天的那场聚会,与会诸贤临流赋诗,各抒怀抱,抄录而成《兰亭集》,集中37首诗今仍健在,然而没有人读,差不多等于失传(原因何在?你读了自会明白)。我们爱读的是王羲之的序,“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风雅之至,令后世文士心向往之。

欧阳修在颍州任太守时,他的春天可要热闹得多。这首《浣溪沙》就是写照,“堤上游人逐画船”,才读第一句,与民同乐的气氛扑面而来。

“堤上游人”是指踏青游春的平民,画船上坐的,自然便是太守欧阳修。一个“逐”字,可见游人之喧嚷笑闹。春游本应逐春,堤上游人却逐着画船,而太守看到这个场面也很欢喜,所以词即以此开始。

“拍堤春水四垂天”,这句不是醉翁的原创,但仍然很美,文字沉醉,醉的是太守,是游人,也是春天。北宋柳永有句:“目断四天垂”(《少年游》),与欧阳公此句,皆本唐代诗人韩偓的:“泪眼倚楼天四垂”(《有忆》)。三个句子意思类似,感觉不同,“四天垂”和“天四垂”,天如穹顶,压在人的头顶,极目所望,但觉愁闷荒凉,而“四垂天”,拍堤春水漾漾恍恍,仿佛船在天上。

“绿杨楼外出秋千”,此系名句,前辈多叹赏“出”字,此字其实亦有所本,本唐代王维《寒食城东即事》诗:“蹴踘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五代冯延巳亦有句:“柳外秋千出画墙”。想想秋千倩影,荡出绿杨楼外,宛如惊鸿一瞥,倏尔隐去,洒下一串欢声笑语。春色因此更明媚,春意更盎然。

下片“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欧阳修当时才四十出头,白发应是虚写,旨在叹老,而叹老是古代文人的流行病。戴花是真的,宋代皇帝赐花百官以簪,《宋史·礼志十五》记载:“礼毕,从驾官、应奉官、禁卫等并簪从驾还内。”宫中如此,民间效仿之,每遇节庆或游春,男男女女竞相簪花。民间簪花盖多青年男子,故欧阳公说“白发戴花君莫笑”。时代不同,风俗迥异,今若有男子簪花,人见之必笑其怪诞(变态)。

六幺,又名绿腰,唐时琵琶曲名,方言读“绿”为“六”,我的家乡也这么读,比如说“六色植物”,就是绿色植物。最后两句劝酒,自勉及时行乐,一醉方休。末句的标点,用叹号是反问,是肯定当前。若改成问号:“人生何处似尊前?”便从眼前荡开,含蓄伤感,欧阳公可是遭贬谪才去颍州的。

明 钱穀《石湖图卷》明 钱穀《石湖图卷》

02

热闹过后,便是寂静

《采桑子》

(宋)欧阳修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

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

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二十年后,公元1071 年夏,欧阳修回到颍州。归颍是他的自主选择,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因乐西湖之胜,卜居以终老焉。也许冥冥之中,他已预知将不久于世,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年。这一年,他常去西湖游玩,作《采桑子》十首,歌咏湖上的美好时光。

十首小令皆隽美,这一首尤有至味。“群芳过后西湖好”,起句便不俗,“群芳过后”,按照惯性思维,紧接着又要伤感叹息了,但欧阳公却说“好”。怎么个好?狼藉残红,谁说不是一种残败的美呢。更有“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漫天飞絮,尽日柳风,是不是感觉时光特别幽静?

这样的自然之境可以照应我们的人生。如果你不能体会其中的好,说明你还很年轻,正当群芳烂漫蝶乱蜂喧,我已烂漫过了喧闹过了,现在只想静静地看着垂柳阑干尽日风。

词的下片更安静。“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始觉”二字,令人心惊,令人觉醒。春光盛时,画船载酒,处处笙歌,堤上游人如织,日复一日,不觉光阴密移。待到笙歌散尽,游人皆归,才忽然觉得春已成空。

喧极归寂,此乃常理。再热闹的剧情,再繁盛的巅峰,不过都是自我感觉的轰动,实质乃是一场空。酒阑人散,你又回到你自己,什么也没得到,也没什么可失去。

“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阖上窗棂,放下帘栊,看双燕归来细雨中。欧阳公似已参透了人生,平静恬漠,不喜亦不忧,此至寂之境,真味无穷,也许只有老灵魂才懂。

《采桑子》组词的最后一首,欧阳修借自己与颍州的因缘,感叹人生如梦:“平生为爱西湖好,来拥朱轮。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归来恰似辽东鹤,城郭人民,触目皆新,谁识当年旧主人?”

人生不是如梦,而是每天就在梦中。十年前,二十年前,曾经构成所谓“现实”的人、事、物,而今安在哉?纵然故地重游,亦如欧阳公所叹,城郭人民,触目皆新,谁识当年旧主人?每回一次故乡,就看见自己离故乡更远,越来越少旧相识,越来越多陌生人、陌生的街道和店面。还没有老,在自己长大的村里,已屡被儿童笑问客从何处来。

南宋 佚名《西湖春晓图》南宋 佚名《西湖春晓图》

03

写在高速公路边的田园诗

最后和大家分享雷平阳的一首诗,叫作《高速公路》,第一节是这样写的:“我想找一个地方,建一座房子/东边最好有山,南边最好有水/北边,应该有可以耕种的几亩地/至于西边,必须有一条高速公路。”

读到这首诗时,我刚好在郊区暂时安家,居所周围的环境与诗中描述惊人地相似,连方向都一样,西边真的也是一条高速公路。不过我还没有耕地,如果能租得几分地,我会在那里种九行蒜苗或九行豆角。至于高速公路,白天不怎么觉得,夜静中车流声骤然放大,我总在想都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奔波在路上。

我哪儿也不想去了,就想在这儿住下,读读闲书,种我的菜,听晨昏的鸟鸣,有心情便写几行字,不写也没关系。对了,树林里有一种鸮鸟,叫声极空灵,极诡异,摄人心魄。

为什么必须有一条高速公路呢?雷平阳在诗的最后一节中说:“就让我坐在屋檐下,在寂静的水声中/看路上飞速穿梭的车辆/替我复述我一生高速奔波的苦楚。”这是一个退而不隐的态度,不只活在田园生活的闲适里,而是从世界退开适当的距离,对自己的过往也不刻意遗忘,做一个平静的观察者,对人世满怀深情和悲悯。

不知他找到这样的地方没有,我算是找到了,但在那里住下之前,我还有一段路要走。

作者丨三书

编辑丨张进 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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