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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亚兹莱的审美颠覆

时间:2022-04-17 18:45:04 | 来源:安徽商报

■高眉低看

·米肖

多年前,当我第一次翻看比亚兹莱画册,简直被他的画风惊呆,一下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飞快放下画册,离开美术书架,像是遭受到一次前所未有的羞辱,带着一种被伤害的痛感,负气走在路上———记忆迅速苏醒,大约小学三年级那年,在去往外婆家的五六里的路途中,当我路过一个村落,穿行于由两排密不透风的巴茅围成的甬道,忽然,对面远远迎上来一个男人,他挥舞着他的生殖器,脚呈外八字,像一只膨胀的公鸭大摇大摆地与我侧身而过……那是一个少女平生首次见识到的丑恶,没有经验,被吓得哆嗦,直至满面羞辱地快跑起来……太难受了,人性的丑陋低下一览无余。在一个稚嫩少女的眼界里,应该是漫山遍野的花朵、树木、庄稼,是微风、鸟语……而那个成年男人的行为实在太恶劣了。

后来,终于知道,那是一种病态行为,学名露阴癖,是一种心理疾病。

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直至在小城书店又遇到比亚兹莱这个人,那种记忆被唤醒的痛感相当折磨人,肮脏,不道德,品质败坏,下流……这些不美好的词纷至沓来,都缓解不了我的道德耻感。一直到看见比亚兹莱那时为止,我还是固执认为,男人是丑陋的动物,比之女性的美好,他们相当的不要脸,富于攻击力,且不知廉耻,本质上更接近兽类。即便如今,在我的世界观里,依然没有多少本质的改观。我知道这是偏激的,无知的,一厢情愿的。但作为女性,对于自身的观照和自我要求,远比对于男人的来得深刻。这或许源于几千年来的道德约束力,它的根深蒂固,并不逊于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教养。

如今,凭借生命经验,到底缓解了埋伏多年的异性症结,可以心平气和地看待异性以及他们的诸种反常行为,更多的时候,或可有了一些理解,知悉———就是讲,我终于把男性当作了朋友和同谋,那是内心的张力所能达到的高度和广度。

我可以安静坐下来欣赏比亚兹莱的黑白画,甚至,笑出声来。我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又被墙壁弹回来,像一颗绿豆不小心掉在一面小鼓里,没有前途地跳跃蹦达。

比亚兹莱始终挑战着我的审美观……至于他笔下的某些男人,简直与中国的胡兰成在对待女性问题有得一比,以炫耀为美,无耻得坦荡,手握超长夸张的生殖器,脸上却是参加国际盛会的表情,那神情仿佛是要去谈判桌上进行一场军火交易……盛大,若无其事,不知廉耻,事关家国大业———人类的脸简直都给他们丢尽了———羞耻感,彻底在他们面前败下阵来。

这些著名的系列画作,致使当年的比亚兹莱以伤风败俗罪而锒铛入狱,像中国严打其间当街耍流氓的人,判刑极严。入狱应该是一种道德教化,并非惩罚人的行政手段,宛如教堂的存在,它哥特式的尖顶永远指引着人们的内心,是原乡,是心有所寄。

实在不愿沉浸在比亚兹莱这个系列经典的黑白画里,过久地挑战自己的审美观,还是避开了他为此付出自由代价的系列画作,专挑他笔下的女人观摩。

比亚兹莱笔下的女人可真胖呵,胖得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她且穿了一条三角内裤,被肥腴的脂肪挤得无处藏身,她的身躯犹如一匹母兽,简直在挑衅读者的审美极限,仿佛有一种狠意,简单几笔就把一个女子外形的不堪,和盘托出,不留一点余地,更像是一个深深被女人所伤害的失恋者,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和强大的话语权,浑身洋溢着报复的快感,他要她青史留名在自己的画册上,让后人唾弃。他非常解恨,所以笔墨酣畅。

比亚兹莱笔下的女子,也有瘦的,瘦得幽深,辗转,如鹤立水上,但不是天鹅,后者是神性的灵物,前者有人间烟火。他的瘦女人戴着一顶宽沿帽,比例大约有身体的三四倍,女人拿一只手扶住帽沿,控制着,不要让风给刮跑了,仔细看,她的眼神里有骄傲,不知是为自己的细腰呢,还是美貌。总之,人一骄傲,浅薄便悄悄露了头,藏都藏不住,这无形中就失分了,这同样是人性的弱点。所以,有时侯,我们在看比亚兹莱笔下的胖女人时,真为她眼神里的坦然镇静而佩服,因为她都胖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豁得出去的?人性的弱点反而被遮蔽得干净,从而显出了镇定自若———有时,我们就是被这种坦然所打动的,顺带着还把她的胖给原谅了,虽然作为失去了人的尊严的她无比辛酸———但,你我的背后,谁不曾辛酸过?

说回开头去。真为自己当年的幼稚而感辛酸。与比亚兹莱那么好的一本画册失之交臂,后来再也不能遇上。现在,我只能零星地看到一些比亚兹莱的画。

中国有一位画家———冷冰川,他同样以黑白线条画闻名。他画里呈现的大片大片的黑色块,起初对我所造成的些微不适感,然后再慢慢地过渡至精神层面的深深压抑。这也是一种视觉上的挑战,相当锻炼人,让人自觉远离一切甜熟的明快的色彩。这同样是一种力量,那些黑,它让我重回过往的岁月备受煎熬———也是人生的不幸搭救了我,它让我在大片黑里寄托着无穷无尽的哀思,幻想,以及脚踏实地的作为……

对于自我的要求莫不如此。常常有一些不切实际的规划,譬如晚年,可不可以学一学绘画?精神的向度,有时是文字涵盖不了的———必是一口深井,而文字表达,充其量,不过是井壁上的青苔,虽经年碧润,却到底不能抵达深渊———到目前为止,我对两类人仍然充满着羡慕与敬佩———他们分别是诗人和画家。

诗歌,适合日暮穷途的时候;绘画,就是一个人静静呆在他该呆的地方,然后一头扑进去胡作非为。我对于比亚兹莱的解读,同样是胡作非为———艺术就是故乡一大片长满紫云英的湿水田,生来就是让我们放学后去上面打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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