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转场了，我走到牧场东边的山坡顶，坐在一块石头上鸟瞰那仁牧场。这个位置可以看到牧场的全部———牛羊、树、一条河、霍斯、羊圈等，都尽收眼底。在牧场上不会看到它的全部，而现在却全部看到了———这个山坡顶是那仁牧场在高处的一个窗口。
看着看着，我便觉得那仁牧场像一个人，这些天以来，我站在它的对面，目睹着它从头至尾完完整整地经历了一件事。是的，在牧场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相对于牧场而言，其实就是一件事。牧场像一个历经了沧桑岁月的老人一样，随心所欲地让一个季节只发生一件事。从头至尾，它都很从容，似乎内心早已知道事情将怎样发生，又将怎样结束。牧民们也同样有这种心态，在整整一个季里都显得不慌不忙。多么好啊，让人觉得在牧场上经历一个季节，便犹如度过了一生。如果你这样走到暮年，然后回头张望，你便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我想，对于牧场来说，不论是一个季节，还是一年，或者一生一世，抑或永久，都只能发生一件事情。它在开始的时候就已进入永恒，所以，它从此便再也没有开始或结束。
这种持之以恒并一成不变的东西应该被称为什么呢？
像是神助一般，在牧场的另一个山坡上出现的景象马上使我茅塞顿开———一群提前转场的牛羊列开一个长队，正缓缓从山坡上走过；而我在第一眼看见它们的时候，就想到了一个词：游牧。我觉得在牧场上暗暗游动的气息，以及沉缓持续的节奏，还有所有的事情都被归为一件事的感觉，就是在被游牧这一古老方式带动着，它们其实就是人们在这块土地上赖以生存多年的唯一方式。
牧场像一个人，而在牧场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其实只是一件事，多少年了，这件事一直如此持续着，而且历久弥坚。
我看到了游牧精神。
（书摘，节选自《羊角的方向是山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