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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会看病,但不治内耗

时间:2022-07-27 14:46:28 | 来源:媒体滚动

来源:南风窗

作者/路迟

一夜间,朋友圈几乎都被“二舅”刷屏。一则《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视频,让大家认识了一位身体落下了残疾、但在很多领域富有天赋的农民。

在转发“二舅”的人群中,该有相当一部分人,联想到了自己认识的哪位亲友,或是自身熟悉的某种环境。

他们大概过着与二舅很相似的人生。由于出身底层,抵御风险的能力始终很低,早年经历过一些不幸,但不足致命;也可能得到过一些上天垂怜,却不足改命。漫长的生活,让人活得像一头牛,低头沉默耕耘终生,慢慢变老。

他们的人生,谈不上“成功”,但也谈不上“失败”,不算光鲜,但绝不能说是无意义。最重要的是,在劳动本位和传统美德的框架中,他们是值得尊敬的。

二舅坐在门口二舅坐在门口

《二舅》的爆火具有偶然性。

严格意义上,它不属于文学创作,用今天的话来说,它应该属于非虚构叙事,它也不是新闻报道,因为没有呈现超出常人经验的非规律性新鲜事态。

从新媒体与传播学的角度,《二舅》的成功“出圈”,与作者本人的文学素养及叙事技巧分不开。不论在视频拍摄方面,还是旁白的讲述方式、对应关系,以及后面专门整理出来的文本,《二舅》都是一篇阅读体验感极佳的,具有文学启迪性的作品。真实而不缺戏剧性,简凝而流畅。

得承认,当城市人和现代生活方式分走了太多聚光灯和讨论,当有镜头再次对准乡村和底层,从审美角度而言,《二舅》也是新奇的。

截至7月27日,视频播放量已超过2000万截至7月27日,视频播放量已超过2000万

当人们看倦了流量明星的一地鸡毛,对充斥着“kpi”、人际关系、各式行业潜规则的快节奏生活不堪重负,“二舅”犹如一股清流,你不认识他,他不认识你,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11分钟视频让我们静下来,三四千字的文字让我们思考,像一针温柔注射的肌肉松弛剂。不仅缓解了“精神内耗”,也缓解了身心疲劳。

据悉,视频作者是一位历史老师,他以一种轻松、随意的心态去对准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一个来自原生环境的安静平凡的人,且用自己在“现代文明”里积累的视角,去进入一个乡土人物。即便,这个人物其实多年来一直在那里,十年前的二舅和今天的二舅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探望他的视角和心态。

视频爆火后,视频作者在微博称希望让二舅和姥姥安静生活视频爆火后,视频作者在微博称希望让二舅和姥姥安静生活

因此也可以说,《二舅》是一次城市文明视角对乡村的窥视,即便这窥视是善意的、柔软的及尊重的,它依然是一种窥视。

二舅自己也许知道自己被千万次转发,却永远不会知道为何自己的生活忽然就“火了”。

但这同样不重要,人们关心二舅是否申请到了残疾证,但更关心自己精神里那个残缺的“二舅”。它扮演着一种反向励志的角色,给这两年普遍面临一定困境的我们,带来了一份慰藉。

“很苦很善良”

余华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写完的《活着》,直到今天仍然高居华语文学畅销榜首。不论在豆瓣书单,还是大中小城市的书店畅销榜单上,一本《活着》定被摆在显眼位置,像一剂主流叙事的定海神针。

文学评论家许子东认为,《活着》受到几代人青睐,自有一种苦难叙事的文化基因:“只有厄运,没有坏人。很苦很善良,因为很苦,就有无尽的共鸣;因为很善良,就有无穷的希望。”

希望并非来自苦难本身,而来自对苦难的悉数接受和忍耐,并对自身心态的漫长调整。

二舅的一生,就是典型的“很苦很善良”的一生。

早年天资聪慧,但不幸因村医打错针造成了身体残疾,被唯一的上升渠道——高考排除在外,二舅只好继续当农民,照顾着生活不能自理的老母亲,兼顾着村里几百位老人的物品维修工作,他忍受贫穷,却愿意掏空十几万积蓄给养女买房。

“只有厄运,没有坏人”的叙事调动起了公众的同情心,而对主观能动性的充分发挥,则调动起了大家的佩服和赞叹。

不过,后者本质上是依附于前者的。

要提到生长在农村的残疾人,生活在贫瘠环境里的“坚强意志”者,仍然不得不提余秀华。余秀华笔下的乡土与李子柒镜头里的村庄,自然有着云泥之别,甚至仿佛并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但她们的共同点是,都以一种解构具体的方式,传递了一种抽象的“诗意”。

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中的余秀华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中的余秀华

建立在苦难之上的“诗意”,如二舅与余秀华,是一种精神性的慰藉,只是两者对待和消解命运的方式不同。

二舅前半生是被偶然“毁掉”的。一次误医,终身残疾,如此大事,在作者镜头下和语气里只是轻描淡写的略过,事实上在大多数乡土苦难文学里亦如此,因为不论是作者还是读者都知道,诸般命运,在广袤乡土,并不稀罕。

看似命运弄人,但细细扒开,又不仅仅是命运,不仅仅是偶然。

村医不会治,打错了针,他们生活的时代就是如此简陋;因为身体残疾而无法再继续回到“读书改变命运”的路上,彼时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福利水平与今天是云泥之别;用今天的城市视角来打量,上面几代人的真实生活已经陌生得令年轻人难以理解,看到过去可以反思今天……每一样都必须“向后看”,而不仅仅是乐呵呵地“向前看”。

落下残疾前,二舅也是村子里的天才少年落下残疾前,二舅也是村子里的天才少年

可因为二舅不仅苦,而且善良,或是无知,让他选择受着,按照自己剩下的能力去努力生活,他受着,生活着,本质上是一种被时代洪波推着走的浮萍宿命。

可恰恰因为这股劲,将他从现代人置身的功绩社会洪荒脱离出来。

瞧瞧今天大行其道的“内卷”“躺平”学,各种充满无奈自嘲的“做题家”,普通人对自己的未来和生活充满了迷茫,十年前的励志鸡汤不再管用了,在大大小小的考场上铆足劲往前冲,是否还有意义?

人们需要另一种版本的故事来自我解释。

当然,“二舅”们当中也有少数幸运儿,同时拥有运气、天赋,也足够努力,走出原生乡土,一路升学奋斗,克服“做题家”的自卑心理,进入大城市工作,甚至博出一番事业天地。

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我们称他们“成功”“励志”,点个赞,但没转发的必要。

那是已经过时的叙事了。是十年前的《中国合伙人》或今年的《奇迹笨小孩》,又或是,前段时间上过热搜的一篇博士论文,论文作者来自大凉山贫困地区,一路艰苦求学,自强不息,克服万难,最终一步步走出大山,进入名校,追寻星空梦想。

字字饱含热泪,但并不控诉,不埋怨,这是能为大多数人所共情的。

但这些都不是《活着》。“活着”叙事模板之所以畅销经年,必有着更持久、隐秘的原因。在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罅隙,在那里,没有“出人头地”的苦难,可能挑拨出一些同情,一些恻隐,一些感喟和一些“庆幸”。

“无为”的阿甘

人类的历史,主要由苦难构成,如果把艰难也视为小型苦难,那么人的生活亦复如是。

就像爱情一样,“苦难”是全世界文学叙事的重要母题之一。而对中国文学而言,“苦难”更有一份创伤性反思的历史厚度和精神谱系传统。

从中学生必读的路遥,到六七十年代一批作家孜孜不倦的乡土叙事,农村没有祥林嫂,但有沉默的福贵。

不论城市如何发展,技术如何进步,始终存在一些远离舆论中心的地方,在那里,人们活着,就仅仅是为了活着。

脱离文本回到现实,二舅也许同样会幻想,会无奈,会渴望奔跑,或许也曾想方设法为自己谋取正当权益,比如弄到残疾证。

但短短十分钟的视频呈现不了那么多具体而微的“生活”,它只能呈现一个相对静态的“活着”,不为了什么,“不为”,即“无为”。

或者说,他的“有为”都是建设性的,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发光发亮,为他人奉献,对于自己承受的,则云淡风轻,继续承受。

一个相似的人物,出现在近日上映的电影《隐入尘烟》里的主人公马有铁身上,这号人物唯一招致的批评和质疑,就在于其真实性:现实中,真正被生活所困的底层,可能这么无条件、无尽头地单纯善良吗?

如果二舅被搬到大荧幕上,不知是否也会成为一个马有铁式的人物——不像一个有愤怒和欲望的真实人物,而是更像受苦受难的圣人,为民间叙事提供某种土地信仰的原型。

电影《隐入尘烟》中的马有铁和曹贵英电影《隐入尘烟》中的马有铁和曹贵英

有朋友说,二舅传递出来的精神力量和阿甘有相似之处,乍听似乎与“无为”哲学大相径庭,但转念一想,二舅的确是一种“反向”的阿甘:都是用主观的精神力量去对抗并不如意的生活,即他写在日记本里的那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不过,这句振奋人心的“争取胜利”,是作者对二舅的升华和敬仰,却未必是二舅本人指导自己人生的精神准则。

说白了,普通人,谁想这么多。

需要注意,二舅本人不属于这副文本的创作主体,他只是创作素材。在创作者和受众共同搭建的“阿甘式”语境里,二舅的主观能动性指导了他的绝大部分生活,因为“不回头看”,因为乐观和接受(也可以忍受),即便这么难,却也“活出了我们向往的饱满人生”。

二舅会做很多修理工作二舅会做很多修理工作

可是,他真的“饱满”吗?

作者和读者对“饱满”的定义,依然是一种唯心的精神意志。“第二快乐的人就是从不回头看的人”,这是二舅得以“治愈”大部分人的精神内耗的关键哲学,它“不回头看”依然是一种“无为”,也是一种无奈。

结合二舅足够有长度的人生经历,这话乍听醍醐灌顶,胜读十年书。

可是,如果要“不回头看”才能“快乐”,且不说首先预设了每个人的过去都不堪回首,没有回味和依存,只有无奈和苦楚,更重要的是,它实实在在就是一句鸵鸟式的归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但二舅本人可能压根没想过什么“准则”,他脑海里装的,只是每日柴米,是天公和地母,是“活着”。

二舅和宁宁二舅和宁宁

本子里大部分的内容,都是生活的柴米油盐,分分角角。这些对二舅而言是生活的主体,但对观众而言,并不能构成精神宝藏予以取用。

二舅不是救命草

最后谈谈《二舅》成为爆款的必不可缺情感要素:治愈了大多数人的“精神内耗”。

所谓的“内耗”,在心理学上而言,是与“外化”相对应的精神状态。专业术语里的回避型人格障碍、自闭症,都属于内耗型人格,但日常人们常用来自嘲的,“什么也没干却身心俱疲”,总是想太多、焦虑、抑郁……

被二舅治好“精神内耗”的那批人,是与“二舅”相对应的,城市写字楼里的“Cindy”和“Jackson”,是流连都市职场却发现生活并不遂意的白领蓝领,或仅仅是沧海一粟的北上广漂泊者,做着底层的工作,渴望更多的成就与尊严。

二舅曾在北京混得风生水起二舅曾在北京混得风生水起

这帮人的“精神内耗”,是置身异乡的漂泊迷茫,是为了应付庞杂的人际关系和工作压榨而感到力不从心,是物质与信息膨胀时代带来的情绪堵塞,总而言之,是对当下生活的暂时性厌倦与疲惫,以及衍生出来的逃离的欲望。

注意,是“暂时性”的逃离欲望。如果有条件,人人都想去探望一次二舅,跟着他一起干干活儿,在乡村的田野上走一走,用带着牛粪味道的天然空气,洗涤一下你被城市浓烟污染的内心。

但这依然只是你自己人生的一次短暂调剂,是一种回避式的缓冲。

当你从二舅那里汲取了些“无为”“淡然”的精神营养,还是得回到自己的生活,去应付那些真正让你焦头烂额的情形,比如考试失利,应聘落榜,“35岁危机”,买不起房,或者买到烂尾楼……

这些都是因为有机会,所有才有苦恼。二舅没有机会,他不再能参加考试,没有文化,不会经历失恋,也不考虑买房。

六十六岁的二舅和八十八岁的姥姥六十六岁的二舅和八十八岁的姥姥

说真的,有几个人愿意与二舅交换人生?

治好他人“内耗”的二舅,也一定不懂“内耗”是什么。

他的确呈现了一种平静而不假思索的生活,能予人鼓舞,传递了一种向外延展而非向内损噬的精神状态。

只是,这份平静所能倚赖建立的重要根基,还是“没得选”。

我们很难否认,二舅带来的“治愈”里包含着大量同情,甚至包含对自身生活的“降维庆幸”——你看,他那么苦,都能从苦难中提炼精神力量,相较之下,我的生活幸福多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这种公共情感从来不新鲜。

维特根斯坦告诉人们:“只有我知道我是否真的疼,别人只是推测”,我们没办法代替具体的“二舅”去消解或是感受内心的苦结,同样不可能用抽象的“二舅”去虚化必须面对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在一种“小布尔乔亚”的窥视语境里,人们一面致敬,一面同情,一面回望自身,感到庆幸。

这份平衡达成的必要条件,是主人公的境遇继续,如果他的处境变好了,甚至好于大部分人,或许就会变成令人厌恶的祥林嫂,或是充满讽刺意义的华老栓。

平凡而乐观,落魄而不潦倒,守着一方天地,不必为房价、裁员、恋爱苦恼,这是当代人自己给自己注射的镇魂针,是另一种形式的鸡汤。

“躺平”和“佛系”哲学从城市小中产圈层的自嗨蔓延到乡村,入侵了那部分“没得选”的人生,这不够真实,也不够有力量。

世间有千千万万个二舅,但没有一个是人们想象中那个样子。

(文中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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