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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鲁迅取暖

时间:2022-05-08 20:45:20 | 来源:安徽商报

■闲读 《故事新编》 ◎鲁迅/著 译林出版社

·米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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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前夕,我家柿树开了繁星一样密的小花,如今,花落果出,一点点膨胀起来了。黄昏出门散步,一树绿荫下,站一会,一颗心得以平静些。天始终阴阴的,一如心情。

今年天气反常多变,小池塘边一棵杏树,花期初放,一夜大风,所有花瓣杳然无踪。如此,一颗杏也未结,殊为憾事。木瓜海棠倒挂了不少青果,鸭梨般肚脐朝天上翻着。

鸡爪槭叶丛中,浅粉小花无数,碟翅一样随时起飞;石榴树开始着漫长花期,于暗夜灯笼般拢起一簇簇微火———每次经过树下,橘红满枝,心里略微亮堂一下……

一年年地,植物才是最深刻长情的陪伴,星空亦如是。

战争、瘟疫肆虐———作为个体蝼蚁,我们没有选择地成为历史见证者。一个良知未泯的人,想必愤怒有之,忧煎有之,但,我真切感受着热血渐缓,一颗心几欲麻木,良知、悲悯不值一钱。这一段,总是不踏实,沉浸不下去,做不了具体事,大段时间被荒废。也还急迫烦躁,但,愈急,心愈乱,沉寂不下来。甚觉,书写也失去了意义。

一个同事堪称热爱生活之典范,她一日日朝气勃发地种菜莳花,训练鹦鹉讲话,亲自装订巨大木质花盆,种植苹果树……买书也舍得,一次散去六七百元。

比起她的积极乐观,我算一个十足颓废者,一直不能提升价值情绪,花也懒得养,菜也打理不好了,四株黄瓜苗忽然枯死一株,可能施肥过甚之故。

夜里,除了袖手望天,只读点书,还是鲁迅,就算结茅潜修吧。时代的潮水一如大风走云,倏起倏灭。

我们弱小的人,唯余书籍取暖。

《故事新编》只薄薄一层小册子,却实在令我惊叹,鲁迅奇异的想象力,精湛的结构能力,让平庸者望其项背。

昨夜,重读《非攻》《起死》。前者塑造着墨翟奔走楚国劝说楚王放弃侵略弱宋的一片慈悲苦心,令人动容,蒙太奇一样的镜头:墨子包几十个玉米窝窝头,日也不歇往楚国赶。一双布履走破,撕下衣襟把脚抱起,继续走。墨子是带着历史使命的一个孤独的哲学老头,他要拯救宋人于水火……

墨子何尝不是鲁迅的精神化身?当时多少帮闲文人围攻他讥讽他拿了“卢布”?一腔孤勇的他何其孤独呢。

我读他的书信,又捋出另一条脉络。起初,他与胡适关系交厚,相互借书,通信中,他既敬畏又礼貌地与他进行着学问探讨,甚至带着一片赤诚,“无情”指出胡适新诗集里若干篇章不应放进去……到了上海时期,两人通信间忽然生分客气起来了。终于,渐行渐远。

这样的两个人,注定走不到一起去,一个信奉改良主义,一个执意打破铁屋子重建新世界。胡适折中主义的笑眯眯,反衬得鲁迅愈加激进主义了。

百年过去,我们再来看,若鲁迅有灵,想必痛心而痛哭———铁屋子打破了,可未必比旧屋子产生更先进的现代文明。

鲁迅的希望终究落空,我们的民族性依然未有改观。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迅、张爱玲的作品一跃而为高峰,他们的作品中永恒展现着淋漓尽致的人性样本。两位均以独特的文学语言还原出了“中国”式的复杂人性。鲁迅作为写景高手,一样没有体温,不输张爱玲:他看见一地月光,仿佛满铺了无缝的白纱,玉盘似的月亮现在白云间,看不出一点缺(《肥皂》)。

甚至,他比张爱玲更冷。张爱玲的冷里,残留着抒情、怅惘,鲁迅将一切儿女情长抛弃得彻底,寒光闪闪,但是,你一旦慢慢揣摩、沉浸,却又格外的暖。

不晓得他若活到了五十年代,会否选择与张爱玲一样的道路。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在给友人的信中,一直说要走,要去异域养病,一直为家庭所羁绊,到底走不了。

薄薄一本《故事新编》,大多写于北京、厦门时期,定居上海,只写了几篇。生命中的最后两三年,他于翻译糊口、打笔战的凌乱间隙,写下《非攻》《起死》《出关》(分别作于1934、1935、1936)。

《起死》篇,让人触摸到一个作家的心冷成灰。《非攻》里还有一口热气在。最后一篇《出关》里,依然有蓬勃的少年气。终于,身心俱疲的一个伟大灵魂,茫茫大江去不还。

老子留给人们的,永远是函谷关前渐行渐远的背影,行走于暗夜时分。

鲁迅也是“夜”,一片四面环水的孤岛,无一叶小舟可达,唯一的知己瞿秋白不在了,他永远是“月光如水照缁衣”的孤冷。北京时期任职于教育部做着一份闲差,失眠的他,对着白壁抄碑至夜深,后来避走厦门、广州,直至定居上海,心境愈发颓暗,偶尔回一趟北京探母,依然深夜“只一人,坐于百静中”。苏东坡在最狼狈之际找到了精神支撑———陶潜,一路被贬,一路产出“和陶诗”。

我读鲁迅这许多的日记、书信,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什么才是他的精神支撑。

《起死》篇,是说庄子有一天走在路上看见一个骷髅,他心善嘛,召唤来天庭的大神,把这个骷髅搞活了,原来竟还是五百年前死的,身上衣裳朽烂无存。这骷髅一直缠着庄子要衣穿,并一口咬定,是庄子打劫了自己……庄子没奈何,吹笛子唤来警察,说了一番理,脱身而去了,然后,这个骷髅以赤身裸体无法见人为由,继续纠缠警察要衣穿。通篇对话体。

鲁迅到底要表达什么呢?

庄子好比他自己,将一个“死了”五百年的肉身唤醒,可是,该肉身不但不知恩,反而怪罪自己,无非,身边没有人,肯定是你偷了我的衣裳哉。最后,无奈的庄子失望而去了,也还吓唬无衣可穿的人,若再纠缠,我还要唤来大神,让你变成骷髅。

死了五百年的骷髅,你如何唤得醒?在这五千年的泥淖中挣扎过的无数骷髅,也是更多的鲁迅唤醒不了的,启蒙是一条无尽的道路,尽管我们有老子、庄子、墨子,可惜沉疴太深,祥林嫂不就是被儒释道合谋杀死的吗?

鲁迅以短暂的一生,从事着启智志业,最终失败了,他有多心灰意冷呢?所以说,“读懂鲁迅,也就读懂了中国”。

唯有鲁迅壮怀激烈过。这个人死去86年了,依然活在文学史中。如今,我们读他的书,就当是取暖,仰仗他人格的照耀,争取活得积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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