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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与平凡的自己为敌

时间:2022-06-19 20:45:29 | 来源:安徽商报

■声声叹 ·米肖

多年来的睡眠支离破碎,边梦边忘,醒来不曾记得住过任何连贯场景。

然而,就在今天凌晨,我做了一个长梦,记得真真切切,竟比平时迟醒一小时。平素凌晨四点左右,总被第一声鸟鸣扰醒,纵使用上耳塞,也一样了无睡意。今日,一梦至五点,窗外鸟群早已嚣闹过好一阵了。

被这个梦整得矮人半截。

关掉空调,洞开南窗,于鸟鸣声声中发呆———半生倏忽,何至如此窘迫狼狈?

梦境里,是小城场景,合肥的人生是不存在的。回到二十岁年纪的我,偶然经过曾工作过的小城劳动路,那里有一排我父亲单位的门面房———我曾作为长航子弟,在这里的一间商铺工作过N年。不曾对这份工作有过丝毫留恋,夜大毕业后,随之应聘至一家私人报馆,境遇比其他同事们好得多。那几位同龄同事们,大约婚后,均做了家庭妇女。许多年,未曾见过她们了。

可是,昨夜,江安商店门户大开,百货架上琳琅满目,衣裙披披拂拂……几十年前的格局,逼真重现。我好奇进去,同事们一张张熟悉的脸,依然年轻明媚模样。

梦中的我无比惊诧———都倒闭多年了,这又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怎么没人通知到我?

怀着忐忑,去问一位年长的单师傅。她忙极,店里许多客人需要招呼,我站在那里静等,同事们前后忙碌着……很久后来,单师傅去到里间办公室,取出一张纸条,叫我拿回去看,说是长航公司领导的意思。

走在路上,张开纸条,大致意思无非———商场重新开业招人,招聘广告刊在小城日报上的。

我一边走一边自责,何以几位旧同事都提前知道了消息,就我如此愚钝,整日心思搁哪里去了呢?

醒来,仔细回味,梦里确乎不曾看见我的师傅。

我作为当时三位年纪尚小的店员,于应付顾客方面无从经验,正好有几位年长些的姐姐,平素带带我们仨。处久了,我向一位姐姐拜了师傅。当然带着戏谑成分的,我们不曾喊过她们一声“师傅”,不过是平时走得近些,她们额外多关照我们一点。我的师傅叫吴静,另一小同事的师傅叫刘静。商店未关张之前,效益开始滑坡,我的师傅停薪留职,去了福建某市打拼……

再后来,听别人说起,她在外地因车祸而逝……我一直记得她的模样,乐观的个性,喜爱打扮,腊月寒冬,也爱穿一条毛呢格子短裙,唇都冻紫了,在她也不碍事。

梦境里,唯一没有我的师傅。

商店对面就是安徽师范大学西门。梦里的我,马路对面伫立久之,一直看着那爿小西门,想进去走走,散散心,可是迈不开步子。紧紧攥着单师傅给我的纸条,满腔失落往家走,心是灰的,没有一位可供求助的人。

这个梦,大抵是我十五年小城生活的总结,总为寻找一份稳定工作而时时犯愁。一个人的青春期,始终愁眉不展,无从归属感,是被社会所抛弃了的“灵活就业者”。

上夜高时,与一位同学性情相投,渐渐走得近些。初中毕业那年,她在某厂担任高工的父亲因病早逝。她可以顶职。估计是她母亲的主意,让她直接辍学进了父亲的厂做办公室文员,一份正式工作。所以,她才要一边工作一边上夜高。后来我俩考上夜大,她读财会专业,我选汉语言文学系。慢慢地,她所在的厂,大约不太好了,任职于公安系统的母亲又将她调至自己单位。一份体制内工作,如此轻易获得。于我,则难于登天。

我们无从可比性,一个出身于城市高知家庭,一个刚刚自乡下来到城市,根本不在一个宇宙。

时隔近二十年,早已放下了,何以又梦见失业的事情?真是折磨人得很。

早些年,还被另一个梦境长久纠缠过。考试,总是考试———别人已经施施然交卷,唯有我竟有半张卷子空白一片,先是急,然后绝望。一急,便也醒来,一头汗。

中国大多数人,无一例外做过为考试所折磨的梦。人性被过早而长久地压抑着,精神层面未曾有过哪怕一刻的松弛、自由、快乐。

自小城迁居合肥的头些年,我一次次在梦里重回故乡。

梦总是从刚来芜湖的1988年开始,抗拒去工厂打工的我,特别有主见地从小城毅然回到枞阳。干什么?初三复读。

熟悉的老庄中学,熟悉的教室,熟悉的一排排桌椅,唯有同学是陌生的……课后的我从不与他们言语,更谈不上交往———是一意孤行,带着重大使命感回到乡下的。我唯一要做的,只有发愤努力,才能对自己有所交待。梦里的我,同样怀着极大压力,彼时城乡录取分数线差别大极———我没有把握考取高分,倘若到最后,还是走不掉,多么耻辱难堪。

梦,是对于现实的反动。现实里的1988年,我懦弱地接受着前去工厂的命运。内心并非没有挣扎过,只是怯于胆小不敢贸然回乡,惧怕复读一年后,父亲还未将我们的户口办来城里。

当时的八十年代,乡下户口的孩子,必须考取高分才能走出来。纵然内心特别渴望继续读书,但左右盘算,也总是缺乏试错的能力。一个16岁的乡下孩子,没有眼界,更谈不上格局,总纠结着,万一回乡复读一年后,依然一场空,也是丢脸。

梦,也是对于现实的补偿。如此,许多年里,孤零零的我在梦里独自回到了老庄中学……不曾有过一刻的轻松,总是攥着一股劲,在梦里也是不开心地活。

或许会有人不屑,成绩想必不怎样吧,高中也考不上。其实不然。1988年的中国,我一个乡下孩子考403分,连普高,也没得上。同样是1988年,我家楼下的一个城里孩子,中考成绩300分不及,也能云淡风轻被中专师范录取。

翌年的1989年,我与母亲两人户口提前被批下来。可是,已上整整一年班的我,再也无心规划自己。也不太可能了。为了弟、妹小学借读的事情,父亲绞尽脑汁找了无数人,好不容易才将二位安顿下来。之于复读的事情,更复杂,我根本不会重提。

这种不能继续上学的遗恨,钉子一样深深镶嵌于潜意识中,无法根除。如此,它让我一次次无所畏惧地于梦里重回故乡的中学……

大抵十年了,考试场景到底从梦里被清除,梦里的我不再回到故乡念书———是彻底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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